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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最后通牒的电子垃圾之都

2014-12-19 瞭望

  贵屿镇,有电子垃圾之都之称,隶属于广东汕头潮阳区。作为全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废弃电器电子产品拆解地之一,这项产业给当地居民带来了巨大财富,但同时也付出了惨痛的环境代价,乃至被部分媒体称之为“全球最毒地”。


  如今这个镇的十多万从业人员,正面临转型大考验——广东省已向当地下了“最后通牒”:如不能在2015年底前建成循环经济园区并让所有废旧电子产品拆解户入园,这项产业将被彻底取缔清理。


  集中入园拆解确是实现集中治污的有效出路。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近日在汕头、广州调研发现,从2005年获评全国首批“废旧家电回收利用循环经济试点单位”开始,集中入园方案就已基本成型,但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区硬件建设进展缓慢,2010年奠基两年后仍是一片荒地。

  

  近两年贵屿“集中拆解、集中治污”有了些许实质突破,可多数电子拆解户囿于成本将大幅提升等考虑仍不愿接受“入园”,加上资金缺口大、资质审核难、监管范围大等因素,“电子垃圾之都”转型之路仍是举步维艰。

  

成型方案遇部门思路蹉跎

  

  行走在贵屿的街道上,犹如穿行于一座“电子垃圾城”中,道路两旁遍布电子垃圾回收站和废旧电子配件店铺。在一家门口挂有“兴利手机配件”广告牌的作坊内,房前屋后堆满了废旧电子产品的拆卸件。20多名工人用镊子熟练拆解着三星、诺基亚等各种手机,而他们仅有的防护措施就是手套加口罩。

  

  与兴旺发达、遍布全镇的电子拆解作坊形成鲜明对比,贵屿国家循环经济园区管委会大院内的电子电器交易市场几乎可用“门可罗雀”来形容:这幢建设于2006年、上万平方米的六层建筑,上面四层空荡无物,下面两层有300多家摊位和铺位,其中有人有货的不到一半,剩下的摊位玻璃柜台上面积了厚厚一层灰。

  

  这是贵屿近十年来蹒跚治污道路的缩影。早在21世纪初,分布散乱的废旧回收、落后的拆解技术就对当地环境造成了严重破坏,贵屿的土壤、水、空气等基本生存条件都受到严重污染,并因此成为国内外关注的焦点地区。2005年10月,国家发改委、环保总局等六部门将贵屿列入全国首批“废旧家电回收利用循环经济试点单位”。2010年12月,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举行了奠基仪式,当年广东省经信委还将园区认定为“广东省第一批省市共建循环经济产业基地”。

  

  业界普遍认为,贵屿电子垃圾产业的最佳出路就是建立产业园区,既有利于管控废旧电子材料的合法进出,又有利于采取技术升级手段减少污染,但多种主客观因素的制约,让“集中入园治污”多年未能迈出实质步伐。

  

  潮阳区一些干部在接受采访时都向记者谈到,国家相关部委特别强调循环经济试点必须形成园区统一管理,可是,贵屿仅有52平方公里,很难找到一个符合土地规划的地方来建设园区,试点工作因此进展缓慢。此外,一些业内专家对贵屿废旧电子产品的原料来源合法性抱有怀疑态度,“如果来源不合法、涉嫌走私,可能就会抹黑国家循环经济试点。”

  

 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不同部门对“循环经济”的发展方向有不同考虑。知情人士说,环保部门倾向于重点整治环境、产业是其次;发改和经信部门则认为园区要确保电子拆解业的转型升级。“圈区管理、集中拆解、集中治污”在犹豫不决中浪费了近八年时间。

  

  “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爆发,国际铜价暴跌,废旧电子拆解业利润骤降,市场萎靡不振,当时推动集中入园治污成本最低、阻力最小,结果我们没把握住这个契机,太遗憾了。”一位50多岁的贵屿镇干部扼腕叹息。

  

  结果,在2012年3月新一轮全面整治前,贵屿还有5169家废旧拆解单位,其中3088家为废旧电子电器拆解户,从业人员超过十万,空气、河流和土壤仍旧遭到严重污染。

  

集中治污遭入园难

  

  2013年,《汕头市贵屿地区电子废物污染综合整治方案》获得广东省政府批准。这份方案显示,贵屿将强制和引导拆解散户逐步进入循环经济产业园,以实现集中拆解和治理污染的目的,进而推动产业转型和升级。这一产业园总占地面积2500亩、首期500亩,功能包括废弃电器电子产品集中处理、废旧塑料再生综合利用、危险废物处理、综合废物处理等。

  

  汕头市潮阳区区长林定亮告诉记者,这份方案其实是广东省政府下达的“最后通牒”和贵屿的“最后机会”,2015年必须建成统一拆解的园区,让所有废旧拆解企业入园。“明年年底前,如果不能彻底完成环境污染的综合整治任务,贵屿镇的电子垃圾拆解产业就只能被彻底关停、全行业退出。”

  

  2013年以来,贵屿登记在册的5169家拆解经营户中,已有2028家被取缔,完成整改并办理环评、工商营业执照、税务登记,纳入过渡性管理的有3141家。据贵屿镇委书记徐献明介绍,目前拟保留的拆解企业中从事废旧电子拆解的经营单位仍有1445家,年拆解废旧电子电器约45万吨,其拆解、提炼的可再生资源主要有电子元件、黄金和铜,每年最多可提炼黄金约4.85吨、铜数万吨。

  

  目前,已有160户拆解户实现入园,而根据潮阳区贵屿环境污染综合整治工作领导小组的计划,2014年底要组织1000家拆解户入园生产。而记者今年11月底在现场看到,十多栋楼房仍是土坯房,户外脚手架上有不少工人在施工,门窗尚未安装。

  

  贵屿镇一位干部坦言:“按现在的建设进度,今年底要实现1000家拆解户入园生产十分困难,估计元旦前也就能进来一半左右。”

  

  建园区不易,让上千家拆解户入园更不易。尽管园区管理方说“尽量将租金压缩到最低”,可60平方米的拆解单元一年从8000元到1.8万元不等的租金,还是让不少拆解户望而却步。一些拆解户反映,60平方米的拆解空间不能满足日常需求,而且原先他们主要在自建房中拆解电子产品,根本没有租金开支,以后入园不仅要交租金,还要增加废旧电子产品的运输成本和工人的交通成本。

  

  “推动入园不能光靠行政压力,还得千方百计提供利益诱导和优化服务水平。”中山大学环境科学研究所一位曾多次到贵屿调研的工作人员说,政府的引导鼓励不能停留在口号层面,至少要有个过渡期“扶上马送一程”,如对入园拆解户在污水处理、税收、清洁设备等方面采取补贴、优惠政策,引导更多拆解户进园走规范化发展道路。

  

缺钱少资质管理存隐忧

  

  对属于欠发达地区、人多地少、“吃饭财政”特点明显的潮阳来说,要牵引上千家拆解户和庞大的废旧电子产品拆解业集中入园,着实困难重重、隐忧多多。

  

  “钱不是万能的,没钱却万万不能”。按照《汕头市贵屿地区电子废物污染综合整治方案》,完成贵屿打击非法污染、修复土壤、建设环保设施、入园统一拆解四大任务,总投资需18亿元,其中财政投入需6亿多元。去年潮阳区公共财政预算收入大幅增长34.7%,但也仅达到17.62亿元,贵屿只是潮阳十几个镇街之一,园区建设投入几乎成了“天文数字”。

  

  “正在建设的拆解楼约10万平方米,不算土地成本一平方米建设也要1500元,算下来至少1.5亿元。”徐献明说,被称为“电子垃圾之都”十多年,贵屿直至今年才开始向拆解户征税,至11月底收到1600多万元,建设资金压力很大,只能力争通过上级拨款、地方财政配套和社会捐资等方式筹措资金。

  

  即便成功引导、迫使拆解户入园,上千个生产单元的管理也是一个隐患重重的挑战。林定亮坦言,园区管委会不太可能直接承担上千家作坊的管理职能,潮阳区打算引导拆解户以生产经营类型、亲缘关系、地缘关系等加强整合组团,“最好能以村小组为单位成立合作社或注册企业”。广东省委党校一位多次来贵屿调研的区域经济专家则认为,让关系错综复杂、利益盘根错节、缺乏现代管理经验的多家小作坊,在短时间内联合成立企业并顺利运转,基本上属于“过于理想化”。

  

  因长期处于灰色边缘地带发展,贵屿还存在缺乏多项废旧电子拆解业相关法定资质的问题,如废旧电子电器产品的交易资质、原料的进口资质、稀贵金属交易权等。记者在贵屿循环经济园区内采访时了解到,危废转运站已经建成并开始储存数以吨计的危险废品,但环保部门尚未批准该项目的资质,当地仍在争取上级审核出台管理办法,使之实现规范化运营。

  

  令当地干部更担心的是,如部分拆解户表面入园、实则“瞒天过海”在外利用隐蔽地块偷偷生产,集中入园治污很可能沦为“形式主义”。这并非杞人忧天,即便在近两年铁腕打击和拉网式排查之下,今年10月24日,广东省环保厅仍在贵屿镇北林社区附近发现4处非法拆解作坊。

  

  “贵屿如今集中治污面临的重重困难,生动证明了先污染、后治理的发展模式,必然带来积重难返的苦果。”广东省委党校原副校长陈鸿宇告诉记者,过去当地生态保护及监测、执法体制不够完善,放弃生态底线的代价低、坚守生态底线的成本高,所以许多人形成了“重发展轻生态”的心态,要在短时间内扭转这一局面,“需要补交的学费会非常高昂。”

  

  “贵屿除了加快园区建设,还需要尽快建立完善的环境监测和执法体系,完善垃圾转运、工业污水处理、废弃电子产品交易市场等配套,并建立一支专业高效的环境监督管理队伍。”陈鸿宇说。(记者/詹奕嘉,《瞭望》第50期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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